2011年6月26日 星期日

雜種文化

其次,因為日本沒有歷史和傳統所支持的、整體的、根本的解釋系統,它的許多文化是借來的,拼湊而成,所以不大有主體性。大家都知道,日本人的模仿性很強,他們甚麼都可以拿來用,連異族的語言也一樣。……日本凡是外國新詞,一概拿來就上,只管用片假名注音,如果隔兩年後再去看日本的報紙,會發覺看不大懂了,因爲片假名太多了,日本人拿片假名把英文、法文直接拿過來用。……一位熟識的日本教授也說,他看報紙也經常看不懂。……說得過分一些,日本是沒有“體”只有“用”的文化,是一個不斷整合起來的雜拌兒,這不是一個貶低的說法。像田邊元在《種的理論》裡面就說到這一點;很有名的加藤周一曾寫過《雜種文化》。




——葛兆光:〈第九講:知識史與思想史〉,《思想史研究課堂講錄》,頁229。

2011年6月6日 星期一

《述夢賦》

夫君去我而何之乎?時節逝兮如波。昔共處兮堂上,忽獨棄兮山阿。嗚呼!人羨久生,生不可久,死其奈何!死不可復,惟可以哭。病予喉使不得哭兮,況欲施乎其他?憤既不得與聲而俱發兮,獨飲恨而悲歌。歌不成兮斷絕,淚疾下兮滂沱。行求兮不可過,坐思兮不知處。可見惟夢兮,奈寐少而寤多。或十寐而一見兮,又若有而若無,乍若去而若來,忽若親而若疏。杳兮倏兮,猶勝於不見兮,願此夢之須臾。尺蠖憐予兮爲之不動,飛蠅閔予兮爲之無聲。冀駐君兮可久,怳予夢之先驚。夢一斷兮魂立斷,空堂耿耿兮華燈。世之言曰:死者澌也。今之來兮,是也非也?又曰:覺之所得者爲實,夢之所得者爲想。苟一慰乎予心,又何較乎真妄?綠髮兮思君而白,豐肌兮以君而瘠。君之意兮不可忘,何憔悴而云惜。願日之疾兮,願月之遲,夜長於昼兮,無有四時。雖音容之遠兮,於怳惚以求之。

——歐陽修:《歐陽修詩文集校箋》下冊,頁1525-1526。

逝者如斯,日憶夜夢。一去不返,懷之以慟。

寅恪幼年趣事

父親不擅長戶外遊戲,被兄妹們笑爲“笨手笨腳”。五伯父隆恪從小天性聰明,活潑好動,加之年齡稍長,自然成爲發號施令的孩子頭頭。一天家裏來了遠房親戚,小兄弟們興奮不已,要想跟他們開個玩笑以示友好。大家悄悄商量,在後花園的一個大坑上,鋪些雜枝亂草做成陷阱,想讓他們走上去摔個跟頭。隆恪派六弟寅恪充當先鋒“誘敵深入”,不料寅恪動作笨拙,誘敵不成,自己反倒落進了陷阱。真可謂“偷雞不成蝕把米”,以後幾十年在家中提起此事,仍引爲笑料。




——陳流求、陳小彭、陳美延:《也同歡樂也同愁:憶父親陳寅恪母親唐蒷》,頁21-22。

2011年1月27日 星期四

釋己名

銓,稱也。

段注:稱,各本作衡。今正。


——段玉裁:《說文解字注》,頁707下。

古人有姓、氏、名、字。今人所有,姓名而已。愚氏,無從考。父母賜愚“銓”以爲名。愚怪此字之僻,母告曰只是爲了有個金部,望能賺多錢也。此字,今人少——或不用,而古書多用以謂“銓選”。用此字爲名,欲來日能當官乎?俗哉此名。遂自取雅號“無涯”。後查族譜,得知愚輩以“學”爲字。以當時研究顏子之故,又自取“學顏”爲字。愚遂有姓、名、字、號。近日好訓詁,得知“銓”可訓爲“衡”。故銓,權也。《說文》解權,“一曰反常”。司馬貞《史記索隱》曰:“權者,反常而合道。”子曰:“可與共學, 未可與適道;可與適道,未可與立;可與立,未可與權。”是可知“權”之善而難爲也。以此爲名,是以此爲志。古人有改名以明志。愚喜幸無需取另名,而愈惜父母所與焉。愚由此亦感訓詁之微妙,惟學者能發焉,進而賦萬物以文。

2011年1月12日 星期三

子厚氣度

或謂:“井議不可輕示人,恐致笑及有議論。”子厚謂:“有笑有議論,則方有益也。”“若有人聞其說,取之以爲己功。”先生云:“如有能者,則己願受一廛而爲氓,亦幸也。”

——《二程集》,頁111。

2011年1月5日 星期三

兒孫吃祖宗

自己背著因襲的重擔,肩住了黑暗的閘門,放他們(按:自己的孩子)到寬闊光明的地方去;此後幸福的度日,合理的做人。

——魯迅:〈我們現在怎樣做父親〉,《墳》,《魯迅全集》第一卷,頁135。

魯迅曾謂“禮教吃人”,是祖宗吃兒孫;而他這“我們現在怎樣做父親”的意見卻是要兒孫吃祖宗,也是吃人了。魯迅本身似乎也覺此,故於〈娜拉走後怎樣〉一文表示“將黃金世界預約給他們的子孫”的代價太大了,所以不要將來的夢,只要目前的夢。蓋人要生存、延續、發展。不要祖宗吃兒孫,也不要兒孫吃祖宗。

像我像我

老前輩們開導我,那細腰蜂就是書上所說的果蠃,純雌無雄,必須捉螟蛉去做繼子的。她將小青蟲封在窠裏,自己在外面日日夜夜敲打著,祝道“像我像我”,經過若干日,——我記不清了,大約七七四十九日罷,——那青蟲也就成了細腰蜂了,所以《詩經》裏說:“螟蛉有子,果蠃負之。”

——魯迅:〈春末閑談〉,《墳》,《魯迅全集》第一卷,頁214。

誣聖人

子見南子,子路不說。夫子矢之曰:“予所否者,天厭之!天厭之!”

——《論語集注》,《四書章句集注》,頁91。

讀此章不能無疑焉,愚試誣聖人。

聖人溫淳淵懿,而夫子之道又貴“人不知而不慍”,何以激動如此?蓋夫子非聖人,或於此時未是聖人。

2011年1月2日 星期日

吾所願

子曰:“學而時習之,不亦說乎?有朋自遠方來,不亦樂乎?人不知而不慍,不亦君子乎?”

此爲《論語》首篇首章。諸位莫以首兩句爲老生常談而等閒視之。三年求學而及此者,鮮矣。學者,貴能持之以恆,溫故而知新。是以學而時習之爲可說之事。玩樂之友多,講習之友少。故有同志於學之友到訪,互相點檢共勉,是爲可樂之事。或有學而不能得其樂。若不能說之樂之,則終有少欠。蓋知之者不如好之者,好之者不如樂之者。未達說樂之境,則是未真知學也。又學在己,知不知在人,則人之不己知,何慍之有?

士不可以不弘毅,任重而道遠。諸位能以中興文化爲己任,則誠是吾所願也。


——無涯

此爲“給新生的悄悄話”。錄於此以自勉。